高端科技智库建设要力争做到“九有”——兰德公司智库建设及其对我国科技智库建设的启示

　　王宏广 王革 韦东远 许晔 李修全 袁立科 谢飞 尹志欣

　　(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

　　兰德公司是世界最著名的智库之一，拥有一支多学科、高水平的人才队伍，建立了一批数据中心，形成了一系列独特的研究方法，拥有一套完善的质量控制体系，完成了大批高质量的战略咨询报告。我们系统分析了兰德公司的150多份研究报告，重点研读了30多份有代表性的研究报告，并通过典型案例认真研究了兰德公司的研究方法与管理模式，对照我国科技智库建设，特别是技术预测工作，形成了对兰德公司研究方法、创新模式的做法与特点的初步认识，以及对我国科技智库建设的启示。

　　一、兰德公司概况、性质与运作模式

　　兰德公司是当今世界最有影响力、以军事研究为重点的综合性智库之一。兰德公司起步阶段以研究重大军事战略和军事尖端科学技术为重点，因准确预测“中国将出兵朝鲜”“前苏联发射卫星”而出名;中期阶段以国际关系与政策为研究重点，提出了一系列对抗社会主义阵营的政策;当前兰德公司已成为一个涉及政治、军事、外交、经济、科技、环境、社会等方面的综合性思想库。

　　根据兰德公司官方网站(截至2018年3月14日)信息，公司在华盛顿、纽约、荷兰、中国等国家和地区拥有46个分支机构，1875名员工来自于53个国家，其中56%的员工持有博士学位，92%的员工拥有硕士及以上学位，并聘请了700多名著名专家作为顾问。兰德公司有10多个内设机构，其中4个涉及军事与国家安全：国家安全调查部与国家防卫调查研究所、军事力量与资源政策中心、国际安全与防御研究中心、空军策划部;6个涉及国际政治与经济政策：亚太地区政策研究中心、中东国家政策研究中心、俄罗斯与欧洲研究中心、人类健康课题中心、劳动力与人口研究计划处、国内司法研究所;3个涉及人才与教育：教育与培训研究所、图书资料的获取与技术发展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学院等。另外，兰德公司还在欧洲独立注册了一些子公司。

　　兰德公司自称是政治上中立、致力于公益事业的非营利性、无党派组织，而实际上是遏制“社会主义”的积极分子。近年来其针对我国的研究不断增加，对我国的总体评价是“肯定加批评”，对华态度的总基调是建议美国政府“遏制加接触”。2014年兰德公司发布《中国现状分析报告》，肯定了中国崛起对美国的作用，认为“由于购买廉价中国生活用品，美国低收入人群生活水平提高了5%—10%”;2015年提出“美国将在10个领域面临与中国的恶战”;2016年2月发布《中国现状分析报告》，认为到2020年“如果没有特效的新政策的话，中国经济就会狠狠地撞墙”“会是一个非常穷的国家”;2016年7月发布的“与中国开战——想不敢想之事”报告认为“虽然中美之间不可能出现预谋战争，但是一旦危机处理不当，两国敌意可能被引发”;2016年12月发布“中美冲突会不会演变成核战略”的报告提出“四种情况可能使中国考虑对美国使用核武器”。

　　兰德公司的运作方式是与政府部门、企业、私人、社会团体等客户签订项目合同。2015年共有1750个研究项目，其中当年新增600个，完成研究报告与论文950篇，总收入为2.93亿美元，其中联邦健康与公共服务部门占23.6%，国防部和国家安全部门占20.1%，陆军占15.5%，空军占15.2%，其它政府机构占5%，其余20.6%的经费来自外国政府、私营公司、基金会等。

　　二、兰德公司的主要研究方法与特点

　　兰德公司成立60多年来能够不断发布引起世界高度关注的研究结果，绝对不是偶然的，在队伍建设、研究方法、管理模式等方面有其独到之处。

　　(一)追逐热点、敢于碰硬是兰德公司成功的战略战术

　　兰德公司始终选择国际最紧迫的重大问题进行大胆选题、科学求证，总能在第一时间提出“最理性的”解决方案。1950年研究朝鲜战争，60年代研究越南战争，70年代研究信息技术，80、90年代研究苏联解体、两德合并、后冷战时代战略等，本世纪又研究中东问题、朝鲜问题、新科技革命、中美冲突等，这些课题无一不是全球瞩目的“热点”问题，一系列大胆、理性、成功的研究报告，铸就了兰德公司的品牌。《兰德公司与美国的崛起》一书中写到，“50年代，兰德协助艾森豪威尔政府作应对核热点的准备，80年代里根时代提出小政府、外资干预政策都可追溯到兰德，海湾战略、伊拉克战略、军事变革等都是兰德学者们策划已久的研究项目。”

　　(二)“旋转门”式的人才队伍是经久不衰的根本保障

　　没有一流的战略专家就不可能有一流的战略思想，高端智库必然有高级智囊。兰德公司人才队伍建设有三个特点：

　　一是“旋转门”。美国每次政党轮替约有4000余名高级官员离任，兰德公司一方面聘请副国务卿、部长、副部长等大量离任、退休高官加盟兰德，使兰德公司的战略高度与思维方式直接与政府接轨，形成独特的思想源泉;另一方面兰德还推荐优秀员工直接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亚历克斯·阿贝拉在揭示兰德公司秘密时明确写到：上世纪60年代，兰德学者填满了美国政府关于东南亚、应对贫困等事务的高级职位。

　　二是多元化。1875名员工来自350个学科或领域，平均每个学科或领域只有5个员工，追求跨学科、跨领域等多角度分析研究问题。

　　三是专业化。力争不同领域都拥有高水平的战略专家，确保兰德能够在国际上发表权威的观点。兰德公司在军事战略、国家安全、国际事务、科技、教育、人口与就业、能源与环境、健康与卫生保健、人口与老龄化、公共安全、恐怖主义与国土安全等14个重点领域都拥有一批权威专家。

　　(三)“重数据、建模型”的方法体系是核心竞争力

　　兰德公司认为数据和规律分析优于感知和理解，投入大量人才、财力积累数据和创新研究方法。专家是兰德的“工人”，数据是兰德的“原料”，方法是兰德的“车间”，预测是兰德的“杀手锏”。

　　一是建立6个方法研究中心。兰德公司建立了应用网络分析与系统科学中心、定性和混合方法中心、应用定性和混合方法中心(C-QAM)、博弈方法中心、因果推断中心、不确定性决策中心和可扩展计算与分析中心等6个方法中心，每个中心都积累了大量的基础数据，从不同角度创新研究方法。亚历克斯·阿贝拉认为“兰德公司资料浩如烟海，涉及各种领域、活动、人物和事件”。

　　二是形成了12类方法构成工具包。主要研究方法包括情报监测方法、矩阵方法、统计分析、趋势分析、建模仿真与优化逻辑/因果分析方法、情景分析方法、价值/决策辅助/经济方法、定标比超、发展政策分析、风险评估与分析、策略计划、调查研究、技术评估等等，根据不同的研究内容采用不同的研究方法。

　　兰德公司的研究报告注重用事实和数据说话，用公式和模型描述。如2006年“运用倾向评分法种族歧视对交通事故处理结果的影响”，通过对7076起交通事故数据的多元回归分析，得出年龄、性别、种族等因素中，种族是影响事故处理结果的重要因素;2011年采用情景分析、类比分析、利益相关性分析等方法, 对比中国与印度的竞争力，认为中国在科技与经济上可能优于印度;2012年运用情景分析方法研究“台湾地位问题解决之后的美中关系”，提出了两岸关系的十种可能结局;2014年采用专利分类、聚类分析预测新技术、新产业;2012年承担了欧盟2020地平线计划研究，采用趋势分析、SWOT分析和情境分析的方法对欧盟10个科技领域进行了预测研究;2016年推演中日“钓鱼岛之战”，认为“中国五天内打败日本”;通过案例研究，分析了中美之间战争的可能形式;2018年通过案例分析方法分析了《现代政治战》的特征、历史、案例和美国对策等。

　　兰德公司十分重视数据与模型的应用，我们抽取了近5年162份研究报告进行统计分析，其中应用数据数学模型的报告34份，占21%。所应用的数学模型主要有3大类，其中，多元回归分析占32.3%，线性模型占14.7%，非线性模型占52.9%，兰德公司自主开发或改进的模型占55.9%。

　　(四)精准预测是兰德公司成功的“杀手锏”

　　朝鲜战争之前，兰德公司准确预测“中国将出兵朝鲜”;1957年兰德公司预测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的时间与实际发射时间仅差两周;2006年兰德公司提出生物技术将引领新的科技革命;2007年提出颠覆性技术可能带来的安全问题，建议美国政府“很好地”实施颠覆性技术;2011年发布《2020年的全球技术革命》，提出未来15年的16个应用最广泛的科技领域;2013年预测未来中国的走向，提出诚信、责任缺失对未来中国发展影响巨大;2014年预测中美战争的结果很可怕;2016年发布《与中国开战——想不敢想之事》，分析了中美之间战争的可能形式，对双方可能造成的损失和影响等。由此可见，围绕世界热点问题不断发布预测研究报告是兰德公司的“杀手锏”。

　　(五)完善的质量控制体系是兰德公司的制度保障

　　注重质量标准是兰德企业文化的重要内容，兰德建立了一套完善的质量控制体系。一是追求“最好的数据、最强的方法、最聪明的大脑”高效结合;二是保持客观、中立，不受市场、党派、宗教、经费来源的影响;三是从多学科、多角度分析问题，防止出现学科偏见，其研究项目几乎都是由不同学科的学者用不同的研究方法集体完成的;四是定期对内设机构进行质量与价值审查。每3～5年对内部机构的研究质量与价值进行严格审查，优胜劣汰;五是制定了“高品质”研究的10个标准，主要有“研究目的清楚、研究方法先进可行、数据和信息是最好的、假设明确与合理、调查结果切实可靠、建议合乎逻辑、文字易懂、结构清晰、研究结论令人信服，结论客观、独立等，通常每份研究报告都要由公司内、外部专家按照标准进行严格的同行评议。

　　(六)透明开放、善于造势是兰德成功的又一秘诀

　　兰德公司在研究工作中坚持透明开放、集思广益、博采众长，用科学家的智慧、大众化的理念、决策者的思维方式决策，提供政府理解、社会接受的决策建议，不断提高其知名度。兰德公司约35%的选题，通常先公布成果简介，通过造势来吸引客户购买，为咨询公司、高端智库探索了一套成功的动作模式。

　　三、高端科技智库建设要努力做到“九有”

　　兰德公司的一些做法与经验值得借鉴，结合我国国情，高端科技智库建设要努力做到“九有”。

　　第一，有一批多学科、多元化的国际一流战略专家。把聚集国际一流高端战略专家作为科技智库建设的“突破口”，努力造就一支“战略专家队伍”。高端智库必然拥有一批高级智囊，打造高端化、专业化、多元化、国际化的研究队伍是高端科技智库成功的前提。

　　结合当前我国科技与经济发展对智库的需求，必需一批懂科技、懂经济、懂管理的战略专家，能够根据中央、国务院及有关部门决策的需要提供科学的、可操作的建议方案。根据科技高端智库的性质与特点，根据任务定学科，按照科学定岗位，根据岗位聘人才，根据人才定培养、使用方案，努力聚集、培养一批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智囊或专家。同时采取内部培养、重点引进、外部聘任“三管齐下”的方式，聚集一批国际一流的战略科学家。

　　第二，有相对稳定的高端服务对象与客户群。根据服务对象的需求开展智库研究，不是自己会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而是决策部门与服务对象需要什么就研究什么。一要“想在前面”，超前研究、思考一些问题，主动给领导提建议、提决策预案，供决策部门选择;二是“跟在后面”，把领导和决策部门布置的任务按时、高质量的完成，避免出现误解与偏差，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好智囊、参谋、助手的作用。

　　当前，要特别突出智库研究的选题，要有战略预见能力，超前部署研究，突出“重点、难点、焦点、突发点”，把选题正确作为提高科技智库能力的“出发点”。科技智库的天职是为科技决策服务，只有回答当前科技与经济发展中最紧迫的重点、难点与焦点问题，才能有效支撑科技决策。智库的研究工作由“会什么做什么”转变为“需要什么做什么”，敢于、善于研究“热点、难点、焦点”问题，例如，建设世界科技强国的指标体系是什么?会不会发生新的科技革命?哪个技术、哪个国家将引领新科技革命?金融危机何时结束、如何结束?危机解除后世界经济格局是恢复还是重构?等等。

　　第三，有独到的方法体系与足够的数据积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方法与数据是科技智库的“杀手锏”，科技智库建设，信息是“原料”、方法是“车间”、专家是“工人”、选题是“图纸”、报告是“品牌”、质量是“生命”。兰德公司将“最好的数据、最强的方法、最聪明的大脑”有机结合的做法值得借鉴，要加速实现研究方法由“上网络、下基层、写体会”为主向“重数据、建模型、找规律”的根本性转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前最紧迫的任务是做好数据库建设，用事实与数据说话、用议程与模型描述，建议先重点做好“8库建设”：国内外科技战略与政策库、人才库、项目库、经费库、专利与成果库、未来技术库、高科技企业库、新产品库等8个专门数据库。与此同时，加强研究方法的创新，创新一套独特的方法体系。

　　第四，有一批科技智库品牌产品。高端智库必然有一批高端品牌产品，当前我国科技智库亟需拿出一批知名的品牌产品。建议科技智库重点抓好“七书、三率”，即定期发布红皮书(重大科技战略、重要指示)、白皮书(科技进展报告)、黄皮书(政策报告)、绿皮书(技术预测报告)、青皮书(科技统计报告)、蓝皮书(规划报告)、紫皮书(战略新兴产业报告)，定期发布不同国家的创新指数，不同省区、行业的科技贡献率以及全要素生产率。

　　第五，有独特的智库文化建设。文化是软实力、感召力、影响力。高端智库必须有独特、鲜明的创新文化，突出求实、创新、严谨等战略研究的基本要素，创建独特的智库文化，把文化建设作为队伍建设、制度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讲科学、重人才，讲事实、重规律，事实胜于雄辩，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探索科学规律、挖崛内在逻辑、预测未来趋势。

　　第六，有完善的智库报告质量控制体系。要建立完善、严格、程序化的智库报告质量指标体系与控制体系。智库报告质量是智库生存与发展的生命线，必须像企业重视产品一样重视每一份智库报告的质量。要从选题正确、方法科学、资料翔实、逻辑清晰、结论可靠、观点明确、建议可行、文笔规范等八个方面制定可考核的指标体系，对每一份研究报告进行科学评估，防止出现系统偏差与偏见，特别要防止像写工作汇报、学习体会一样写智库报告，防止重复、解释别人的观点，没有独到的见解与建议就不能成为智库报告。

　　第七，有广泛的智库合作网络体系。高端智库需要在国内外建立广泛的合作与交流体系，与经济、科技、外交、文化、区域、企业等不同类型的智库建立广泛、密切的合作关系，借鉴方法、共享信息、人员交流，工作中相互学习、相互支撑。

　　第八，有稳定充足的资金与研发条件保障。智库是高端人才活动的场所，需要在研发经费、国际交流、职称晋升、论文发表、学习深造等方面为研发人员创造相对稳定的、国内外一流的工作环境。

　　第九，有相对稳定的智库成果推广与宣传传播的渠道。智库成果的推广应用是智库充分发挥自身作用的重要途径，高端科技智库要有自己相对稳定的成果推广途径与宣传渠道，让服务对象能够及时、全面地得到智库的最新研究成果，服务决策、支撑发展、引领未来。